人老的好處，就是可以失去的東西不多了。 (蘇菲.霍爾的移動城堡)
提到宮崎駿的動畫，常讓人想到美麗開闊的大自然、柔弱而堅毅的小女生、飛行與魔法，以及伴隨著悠揚感人、植入人心的久石讓配樂。以二○○四年出品的《霍爾的移動城堡》來說，那個一出場就搖搖晃晃、走不太穩的城堡，以及一夕之間變成九十歲老婦的女主角蘇菲，我彷彿看見宮崎駿試圖述說關於失落、心境的轉變，時間與衰老……。
這部動畫改編自同名英國奇幻小說，但在宮崎駿的動畫版本中，另有一些原著小說所沒有的，深刻的心理矛盾與衝突描寫。這部份說是宮崎駿透露的「反映自我」的原創心思，應不為過。例如：主角霍爾的雙重身分轉換──從一個崇尚外表、喜歡勾引少女的英俊魔法師變成一個力量強大、搏命阻攔戰鬥機的半鳥人；女主角蘇菲原本是個性格壓抑、缺乏自信的安靜少女，卻在荒野女巫的詛咒下，一夜之間變成白髮蒼蒼的老太太，儘管如此，她卻一次次展現出強大、堅定的心理特質，以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成熟心智，化解所有危難，並破除詛咒。於是，透過這部動畫，我彷彿看見了宮崎駿的叛逆青春期與被迫早熟的心路歷程。
宮崎駿在家排行老二。是一個小時候體弱多病的文靜男孩，曾被醫生說也許活不到二十歲。求學時期，跟同年齡孩子相比，體力較差，喜歡閱讀與畫畫.母親同時因為肺結核之故，長期臥床，因而訓練出他從小學階段就可以煮三餐、外出購物，做家事、跟著大哥一起照顧兩個弟弟的能力。在一般人最無憂無慮的童年歲月裡，他必須挺著病弱身軀，照顧弟弟、料理三餐，一邊擔憂著摯愛的母親的病況，卻只能一昧說服自己，只要再更乖、更懂事一點，母親就能度過難關。這些訊息讓我聯想到，兒時的宮崎駿宛如《霍爾的移動城堡》的女主角蘇菲一樣，個性溫順且責任心強，然而面對母親即將死亡的陰影時，內心就在一瞬間突然變為成熟、堅毅、接受殘酷現實的『老年靈魂』。年老蘇菲象徵早熟的宮崎駿，小小年紀就看遍了戰爭、貧窮、疾病、充滿逆境與苦難的人生；霍爾則象徵宮崎駿青春期時的內在場域，長期被忽略內在情感需求的青少年、渴望擺脫權威與道德束縛的青少年、被憤怒所包圍、期望變得強大卻又反對戰爭的自我。
佛洛伊德說：｢每一個生的本能都伴隨著死之本能。｣在《霍爾的移動城堡》，我們看到火魔卡西法為霍爾帶來魔法，那是強大的力量，也是一種攻擊本能帶來的力量。就像宮崎駿的創作生涯，也始終仰賴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，那是生命中不斷重複的經驗，每一次皆盡心盡力、鞠躬盡瘁、死而後已，於是宣布退休，然後再度重生，又是下一部心血結晶的誕生。我猜，在這位動畫大師的心中，無論變老也好、疾病也罷，身體的限制是可以被意志超越的，就如同《霍爾的移動城堡》這部動畫中，變成九十歲老婦的蘇菲所展現的堅毅、勇氣與愛的力量,最後化解了所有的不確定與死亡陰影。
(本文篇幅已經刪節, 完整版刊登於2021年9月聯合文學<80歲宮崎駿的真實>)
